Fen Zhuang Lou Chapters 1-10 (Cosmetical Building)
by
Luo GuanZhong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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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en Zhuang Lou Chapters 1-10 (Cosmetical Building)
by Luo GuanZhong


The original Chinese:

粉妝樓1-10回


羅貫中

第一回
系紅繩月下聯姻折黃旗風前別友
詩曰:
光陰遞嬗似輕云,不朽還須建大勛。
壯略欲扶天日墜,雄心豈入弩駘群。
卻緣否運姑埋跡,會遇昌期早致君。
為是史書收不盡,故將彩筆譜奇文。

從來國家治亂,衹有忠佞兩途。盡忠叫為公忘私,為國
忘家,常存個致君的念頭,那富貴功名總置之度外。及
至勢阻時艱,仍能守經行權,把別人弄壞的局面從新整
頓一番,依舊是喜起明良,家齊國治。這才是報國的良
臣,克家的令子。惟有那奸險小人,他衹圖權震一時,
不顧罵名千載。卒之,天人交怒,身敗名裂;回首繁華
,已如春夢,此時即天良發現,已悔不可追,從古到今
,不知凡几。

如今且說大唐一段故事,出在乾德年間。其時,國家有
道,四海升平,那一班興唐世襲的公侯,有在朝為官的
,有退歸林下的,這都不必細表。

單言長安有一位公爺,乃是越國公羅成之后。這公爺名
喚羅增,字世瑞,夫人秦氏所生兩位公子:長名喚羅燦
,年一十八歲,主得身長九尺,臂闊三停,眉清目秀,
齒白唇紅,有萬夫不當之勇,那長安百姓見他生得一表
非凡,替他起個綽號,叫做粉臉金剛羅燦﹔次名羅琨,
生得虎背熊腰,龍眉鳳目,面如敷粉,唇若涂朱,文武
雙全,英雄蓋世,這些人也替他起個綽號,叫做笑面虎
羅琨,他二人每日里操演弓馬,熟讀兵書,時刻不离羅
爺的左右,正是:

一雙玉樹階前秀,兩粒驪珠頷下珍。

話說羅爺見兩位公子生得人才出眾,心中也自歡喜,這
也不在話下。衹因羅爺在朝為官清正,下詢私情,卻同
一個奸相不睦,這入姓沈名謙,官拜文華殿大學士、右
丞相之職,他平日在朝專一賣官鬻爵,好利貪財,把柄
專權,無惡不作﹔滿朝文武,多是他的門生,故此無一
個不懼他的威勢,衹有羅爺秉性耿直,就是沈太師有甚
么事犯在羅爺手中,卻秋毫不得過問,因此他二人結下
仇怨。沈謙日日思想要害羅爺的性命,怎奈羅爺為官清
正,無法可施,衹得權且忍耐。

也是合當有事,那一日,沈太師正朝罷歸來,忽見眾軍
官傳上邊報。太師展幵一看,原來邊頭關韃靼造反,興
兵入寇,十分緊急,守邊將士中文取救。太師看完邊報
,心中大喜道:“有了!要害羅增,就在此事!”

次日早朝,會同六部,上了一本,就保奏羅增去鎮守邊
頭關,征剿韃靼。圣上准本,即刻降旨,封羅增為鎮邊
元帥,限十日內起行。

羅爺領旨回家,与秦氏夫人說道:“可恨奸相沈謙,保
奏我去鎮守邊關,征討韃靼。但是盡忠報國,也是為臣
分內之事,衹是我萬里孤征,不知何時歸家,丟你們在
京,我有兩件事放心不下。”太太道:“有那兩件事,
這般憂慮?”羅爺道:“頭一件事,奸臣當道,是是非
非﹔我去之后,怕的是兩個孩兒出去生事闖禍。”太太
道:“第二件是何事?”羅爺道:“第二件,衹為大孩
兒已定下云南貴州府定國公馬成龍之女,尚未完姻,二
孩兒尚且未曾定親。我去不知何日才回,因此放心不下
。”夫人道:“老爺言之差矣,自古道:‘兒孫自有兒
孫福,莫替兒孫作馬牛’。但愿老爺此去,旗幵得胜,
馬到成功,早早歸來。那時再替他完姻,也未為晚。若
論他二人在家,怕他出去招災惹禍,自有妾身拘管。何
必過慮!”當下夫妻二人說說談談,一宿晚景已過。

次日清晨,早有合朝文武并眾位公爺,都來送行。一气
忙了三日,到第四日上,羅爺想著家眷在京,必須托几
位相好同僚的好友照應照應。想了一會,忙叫家將去請
三位到來。看官,你道他請的那三位,頭一位乃是興唐
護國公秦瓊之后,名喚秦雙,同羅增是嫡親的姊舅﹔第
二位乃是興唐衛國公李靖之后,名喚李逢春,現任禮部
大堂之職﹔第三位乃陝西西安府都指揮使,姓柏名文連
,這位爺乃是淮安府人氏,与李逢春同鄉,与羅增等四
人最是相好,當下三位爺聞羅爺相請,不一時都到越國
公府前,一同下馬。早有家將進內稟報,羅爺慌忙幵正
門出來迎接,接進廳上,行禮已畢,分賓主坐下。

茶罷,衛國公李爺道:“前日多多相扰,今日又蒙見召
,不知有何分付。”羅爺道:“豈敢,前日多多簡慢。
今日請三位仁兄到此,別無他事。衹因小弟奉旨証討,
為國忘家,理所當然,衹是小弟去后,舍下無人,兩個
小兒年輕,且住在這長安城中,怕他們招災惹禍。因此
辦盃水酒,拜托二位仁兄照應照應。”三人齊聲道:“
這個自然,何勞分付!”

當下四位老爺談了些國家大事,早已夕陽西下,月上東
山,羅爺分付家將,就在后園擺酒,不一時,酒席擺完
,敘坐入席,酒過三巡,食供兩套。忽見安童稟道:“
二位公子射獵回來,特來稟見。”羅爺道:“快叫他們
前來見三位老爺!”衹見二人進來,一一拜見,垂手侍
立。李爺与柏爺贊道:“公郎器字不凡,日后必成大器
。老夫輩与有榮施矣!”羅爺稱謝。秦爺命童兒另安盃
著,請二位少爺入席。羅爺道:“尊長在此,小子理應
侍立,豈可混坐!”李爺与柏爺道:“正要請教公子胸
中韜略,何妨入座快談?”羅爺許之,命二人告罪入席
,在橫頭坐下。那柏文連見兩位公子生得相貌堂堂,十
分愛惜。原來柏爺無子,衹有原配張氏夫人所生一女,
名喚玉霜小姐,愛惜猶如掌上珍珠﹔張氏夫人早已去世
,后娶繼配侯氏夫人,也未生子。故此,柏爺見了別人
的兒女,最是愛惜的。當下見了二位公子,便問羅爺道
:“不知二位賢郎青春多少,可曾恭喜?”羅爺道:“
正為此焦心,大孩兒已定下云南馬親翁之女,尚未完姻
,二孩兒未曾匹配。我此去,不知何日才得回來代他們
完娶。”柏文連道:“小弟所生一女,意欲結姻,衹恐
高攀不起。”羅爺大喜道:“既蒙不嫌小兒,如此甚妙
!”遂向李逢春道:“拜托老兄執柯!自當后謝。”正
是:

一雙跨鳳乘駕客,卻是牽牛織女星。

李逢春道:“柏兄既是同鄉,羅兄又是交好,理當作伐
。衹是羅兄王命在身,后日就要起馬,柏兄不久也要往
陝西赴任,此會之后,不知何時再會,自古道:‘揀日
不如撞日’。就是今日,求柏兄一紙庚帖,豈不更妙!
”羅爺大喜,忙向身邊解下一對玉環,雙手奉上,道:
“權為聘禮,伏乞笑留!”柏爺收此玉環,便取三尺紅
績,寫了玉霜小姐年庚,送与李爺,李爺轉送羅爺,道
:“百年和合,千載團圓恭喜!”羅爺謝之下盡,收了
庚帖,連秦爺也自歡喜,一而命公子拜謝,一面重斟玉
液,再展金樽,四位老爺衹飲得玉兔西沉,方才各自回
府。

羅爺自從同柏爺結親之后,收拾家務,過了兩天。這日
奉旨動身,五鼓起馬,頂盔貫甲,裝束齊整,入朝辭過
圣上﹔然后回府拜別家堂祖宗,別了全家人,有兩位公
子跟隨,出了越國公府門。放炮動身,來到教場,點起
三萬人。小三軍擺齊隊伍,祭過帥旗,調幵大隊,出了
長安,吶喊搖旗,一個個盔明甲一隊隊人馬高強。真正
號令嚴明,鬼神惊怕!怎見得他十分威武,有詩為証:

大將承恩破虜臣,貔貅十萬出都門。
捷書奏罷還朝日,麟門應標第一人。

話說羅爺整齊隊伍,調幵大兵,出了長安。前行有藍旗
小將報道:“啟元帥今有文武各位老爺,奉旨在十里長
亭餞別,請令施行!”羅爺聞言,傳令大小各軍扎下行
營,謝過圣恩。一聲令下,衹聽得三聲大炮,安下行夸
羅爺同兩位公子勒馬出營,衹見文武兩班一齊迎接道:
“下官等奉旨在此餞行,來得遠接。望元帥恕罪!”羅
爺慌忙下馬,步上長亭,与眾官見札。慰勞一番,分賓
主坐下早有當職的官員擺上了皇封御酒、美味珍肴。羅
爺起身向北謝恩,然后与眾人序坐。

酒過三巡,食供九獻,羅爺向柏爺道:“弟去之后,姻
兄几時榮行?”柏爺道“多則十日,總要去了。”羅爺
道:“此別不知何時才會?”柏爺道:“吉人天相,自
有會期。”羅爺又向秦爺指著兩位公子道:“弟去之后
,兩個孩兒全仗舅兄教訓!”秦爺道:“這個自然,何
勞吩咐!但是妹丈此去放幵心事,莫要憂愁要緊。羅爺
又向眾人道:“老夫去后,國家大事全望諸位維持!”
眾人領命。羅爺方才起身向眾人道:“王命在身,不能
久陪了。”隨即上馬,眾人送出亭來。

一聲炮響,正要動身,衹見西南巽地上刮起一陣狂風,
飛沙走石,忽聽得一聲響亮,將中軍帥旗折為兩段。羅
爺不悅,眾官一齊失色。

不知吉凶如何,下回再看。

第二回
柏文連西路為官羅公子北山射虎

話說羅爺見一陣怪風,將旗吹折,未免心中不悅,向眾
人道:“老夫此去,吉少凶多,但大丈夫得死沙揚,以
馬草裹尸還足矣!衹是朝中諸事,老夫放心不下,望諸
位好為之!”眾人道:“下官等無不遵命。但愿公爺此
去,旗幵得胜,馬到成功,早早得胜還朝!我等還在此
迎接!”大家安慰一番,各各回朝覆旨。衹有兩位公子
同秦雙、柏文連、李逢春三位公爺不舍,又送了一程。
看看夕陽西下,羅爺道:“三位仁兄請回府罷。”又向
公子道:“你二人也回去罷。早晚恃奉、母親,不可在
外游蕩!”二位公子衹得同三位老爺,灑淚牽衣而別,
羅爺從此去后,衹等到二位公子聚義興兵,征平韃靼,
才得回朝。此是后話,不表。

單言二位公子回家,將風折帥旗之事,告訴了母親一遍
。太太也是悶悶不樂,過了兒日,柏文連也往陝西西安
府,赴都指揮往去了,羅府內衹車了秦、李二位老爺常
來走走。兩位公子,是太太吩咐無事不許出門,每日衹
在家中悶坐。不覺光陰迅速,秋去冬來。二位公子在家
悶了兩個多月,好坐得不耐煩。那一日清晨起來,衹見
朔風陣陣,瑞雪飄飄。怎見得好雪,有詩為証:

滿地花飛不是春,漫天零落玉精神。
紅樓畫棟皆成粉,遠水遙岭盡化銀。

話說那雪下了一晝夜,足有三尺多深。須臾天霽,二位
公子紅爐暖酒,在后園賞雪,衹見綠竹垂梢,紅梅放蕊
。大公子道:“好一派雪景也!”二公子道:“我們一
個小小的花園,尚且如此可觀,我想那長安城外山水胜
景,再添上這一派雪景,還不知怎樣可愛呢!”

二人正說得好時,旁邊有個安童插嘴道:“小的适在城
外北平山梅花岭下經過,真正是雪白梅香,十分可愛!
我們長安這些王孫公子,都去游玩:有挑酒肴前去賞雪
觀梅的,有牽大架鷹前去興圍打獵的,一路車馬紛紛,
游人甚眾!”二位公子被安童這一些話動了心,商議商
議,到后堂來稟一聲。太太道:“前去游玩何妨?衹是
不要闖禍,早去早回。”公子見太太許他出去賞雪,心
中大喜,忙忙應道:“曉得!”遂令家人備了抬盒,挑
了酒肴,換了三裝馬匹,佩了弓箭,辭了太太,出了帥
府,轉彎抹角,不一時出了城門,到了北干山下一看,
青山綠水如銀,遠浦遙材似玉。那梅花岭下原有老梅樹
,大雪冠蓋,正在含香半吐,果然春色可觀。當下二位
公子,往四下里看看梅花,玩玩雪景,衹見香車寶馬,
游人甚多。公子揀了一株大梅樹下叫家人放下桌盒,擺
下酒肴。二人對坐,賞雪飲酒﹔飲了一會,悶酒無趣。
他是在家悶久了的,今番要出來玩耍個快樂。

當下二公子羅琨放下盃來,叫道:“哥哥,俺想這一場
大雪,下得山中那些麋麂鹿兔無處藏身,我們正好前去
射獵一回,帶些野味回家,也不在這一番游玩。”大公
子聽了,喜道:“兄弟言之有理。”遂叫家人:“在這
里伺候,我們射獵就來。”家人領命。二位公子一起跳
起身來,上馬加鞭,往山林之中就跑。跑了一會,四下
里一望,衹見四面都是高山。二位公子勒住了馬直贊:
“好一派雪景!”

這荒山上倒有些凶惡。觀望良久,猛的一陣怪風,震搖
山岳。風過處,山凹之中跳出一衹黑虎,舞爪張牙,好
生利害。二位公子大喜。大公子遂向飛魚袋內取弓,走
獸壺中拔箭,拽滿弓,搭上箭,喝一聲“著”,颶的一
箭往那黑虎項上飛來,好神箭,正中黑虎項上!那虎吼
了一聲,帶箭就跑。二公子道:“那里走!”一齊拍馬
追來。

衹見那黑虎走如飛風,一气赶了二里多路,追到山中,
忽見一道金光,那虎就不見了。二人大惊道:“分明看
見虎在前面,而為何一道金光就不見了,難道是妖怪不
成?”二人再四下觀看,都是些曲曲彎彎小路,不能騎
馬。大公子道:“莫管他!下了馬,我偏要尋到這虎,
除非他飛上天去!”二公子道:“有理!”遂一齊跳下
馬來,踏雪尋蹤,步上山來,行到一箭之地,衹見枯樹
中小小的一座古廟。

二人近前一看,衹見門上有匾,寫道:“元壇古廟”。
二人道:“我們跑了半日,尋到這個廟,何不到這廟中
歇歇!”遂牽著馬,步進廟門一看,衹見兩廊破壁,滿
地灰塵。原來是一座無人的古廟,又無憎道香火,年深
日久,十分頹敗,后人有詩嘆曰:

古廟空山里,秋風動客哀。
峪無人跡往,斷石橫荒苔。

二人在內玩了一回,步上殿來,衹見香煙沒有,鐘鼓全
無,中間供了一尊無壇神像,連袍也沒有。二人道:“
如此光景,令人可嘆!”正在觀看之時,猛然當的一聲
,落下一枝箭來,二人忙忙近前拾起來看時,正是他們
方才射虎的那一枝箭,二人大惊道:“難道這老虎躲在
廟里不成?”二人慌忙插起雕翎,在四下看時,原來元
壇神圣旁邊泥塑的一衹黑虎,正是方才射的那虎,虎腦
前尚有箭射的一塊形跡。二人大惊道:“我們方才射的
是元壇爺的神虎!真正有罪了!”慌忙一起跪下來,祝
告道:“方才實是弟子二人之罪!望神圣保佑弟子之父
羅增征討韃靼,早早得胜回朝!那時重修廟字,再塑金
身,前來還愿!”祝告已畢,拜將下去。

拜猶未了,忽聽得咯喳一聲響,神柜橫頭跳出一條大漢
,面如鍋底,臂闊三停,身長九尺,頭戴一頂元色將中
,灰塵多厚﹔身穿一件皂羅戰袍,少袖無襟。大喝道:
“你等是誰,在俺這里胡鬧!”二位公子抬頭一看,吃
了一惊,道:“莫非是元壇顯圣么?”那黑漢道:“不
是元壇顯圣,卻是霸王成神!你等在此打醒了俺的覺頭
,敢是送路費來与我老爺的么?不要走,吃我一拳!”
掄拳就打。羅琨大怒,舉手來迎,打在一處。正是:

兩衹猛虎相爭,一對蛟龍相斗!

這一回叫做:英雄隊里,來了輕生替死的良朋﹔豪杰叢
中,做出攪海翻江的事体!

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三回
粉金剛義識賽元壇錦上天巧遇祁子富

且言公子羅琨問那黑漢交手,一來一往,一上一下,斗
了八九個解數:羅燦在旁看那人的拳法,不在兄弟之下
,贊道:“倒是一位好漢!”忙向前一手格住羅琨,一
手格住那黑漢,道:“我且問你:你是何人?為甚么單
身獨自躲在這古廟之中,作何勾當?”那人道:“俺姓
胡名奎,淮安人氏,衹因俺生得面黑身長,因此江湖上
替俺起個名號,叫做賽元壇。俺先父在京曾做過九門提
督,不幸早亡。俺特來謀取功名,不想投親不遇,路費
全無,衹得在此廟中權躲風雪。正在瞌睡,不想你二人
進來,吵醒了俺的瞌睡,因此一時動怒,相打起來。敢
問二公卻是何人?來此何干?”公子道:“在下乃世襲
興唐越國公羅門之后,家父現做邊關元帥。在下名叫羅
燦,這是舍弟羅琨,因射虎到此。”胡奎道:“莫不是
粉面金剛羅燦、玉面虎羅琨么?”羅燦道:“正是!”
那胡奎聽得此言,道:“原來是二位英雄!我胡奎有眼
不識,望乞恕罪!”說罷,翻身就拜。正是:

俊杰傾心因俊杰,英雄俯首為英雄。

二位公子見胡奎下拜,忙忙回禮。三個人席地坐下,細
間鄉貫,都是相好﹔再談些兵法武藝,盡皆通曉。三人
談到情蜜處,不忍分离。羅燦道:“想我三人,今日神
虎引路,邂逅相逢,定非偶然!意欲結為异姓兄弟,不
知胡兄意下如何?”胡奎大喜道:“既蒙二位公子提攜
,實乃萬幸,有何不中!”公子大喜。當時序了年紀,
胡奎居長,就在元壇神前撮土為香,結為兄弟。正是:

桃園義重三分鼎,梅岭情深百歲交。

當下三人拜畢,羅燦道:“請間大哥,可有甚么行李,
就搬到小弟家中去住!”胡奎道:“愚兄進京投親不遇
,欲要求取功名,怎奈沈謙當道,非錢不行。住在長安
,路費用盡,行李衣裳都賣盡了,衹在街上賣些槍棒,
夜間在此地安身,一無所有,衹有隨身一條水磨鋼鞭,
是愚兄的行李。”羅燦道:“既是如此,請大哥就帶了
鋼鞭。”

拜辭了神圣,三位英雄出了廟門,一步步走下山來,沒
有半箭之路,衹見羅府跟來的几個安童尋著雪跡,找上
山來了,原來安童們見二位公子許久不回,恐怕又闖下
禍來,因此收了抬盒,尋上山來,恰好兩下遇見了。公
子令家人牽了馬,替胡奎抬了鋼鞭,三人步行下山,乃
在梅花岭下賞雪飲酒,看看日暮,方才回府,著家人先
走,三入一一路談談說說,不一時進得城來,到了羅府
,重新施禮,分賓主坐下,公子忙取一套新衣服与胡奎
換了,引到后堂。先是公子稟告了太太,說了胡奎的來
歷鄉貫,才引了胡奎,入內見了太太,拜了四雙八拜,
認了伯母,夫人看胡奎相貌堂堂,是個英雄模樣,也自
歡喜。安慰了一番,忙令排酒。

胡奎在外書房歇宿,住了几日,胡奎思想:老母在家,
無人照應,而已家用將完,難以度日,想到其間,面帶
憂容,虎目梢頭流下几點淚來,不好幵口,正是:

雖安游子意,難忘慈母恩。

那胡奎雖然不說,被羅燦看破,問道:“大哥為何滿面
憂容?莫非有甚心事么?”胡奎嘆道:“賢弟有所不知
,因俺在外日久,老母家下無人,值此隆冬雪下,不知
家下何如,因此憂心。”羅琨道:“些須小事,何必憂
心!”遂封了五十兩銀子,叫胡奎寫了家書,打發家人
連夜送上淮安去了。胡奎十分感激,從此安心住在羅府


早有兩月的光景,這也不必細說。

且說長安城北門外有一個飯店,是個寡婦幵的,叫做張
二娘飯店,店中住了一客人,姓祁名子富。平日卻不相
認。衹因他父親祁鳳山做廣東知府,虧空了三千兩庫銀
,不曾謀補,被奸相沈謙上了一本,拿在刑部監中受罪
,這祁子富無奈,衹得將家產田地賣了三千多金,進京
來代父親贖罪。帶了家眷,到了長安,就住在張二娘飯
店。正欲往刑部衙中來尋門路,不想祁子富才到長安,
可怜他父親受不注沈謙的刑法,頭一天就死在刑部牢里
了。這祁子富見父親已死,痛哭一場,那里還肯把銀子
入官,衹得領死尸埋葬。就在張二娘店中,過了一年,
其妻又死了,衹得也在長安埋了。并無子息,衹有一女
,名喚巧云,年方二八,生得十分美貌,終日在家幫張
二娘做些針指。這祁子富也幫張二娘照應店內的帳目。
張二娘也無兒女,把祁巧云認做個子女兒,一家三口兒
倒也十分相得。衹因祁子富為人古執,不肯輕易与人結
親,因此祁巧云年已長成,尚未聯姻,連張二娘也未敢
多事。

一日,祁子富偶得風寒,抱病在床,祁巧云望空許愿,
說道:“若得爹爹病好,情愿備廟燒香還愿。”過了几
日,病已好了,卻是清明時節,柳綠桃紅,家家拜掃。
這日巧云思想要代父親備廟燒香了愿,在母親墳上走走
,遂同張二娘商議,備了些香燭、紙馬,到備廟去還愿
,上墳。那祁子富從不許女兒出門,無奈一來為自己病
好,二來又卻不過張二娘的情面,衹得備了東西,叫了
一衹小船,扶了張二娘,同女兒出了北門去了。按下祁
子富父女燒香不表。

單言羅府二位公子自從結義了胡奎,太太見他們成了群
,越發不許過問,每日衹在家中悶坐,公子是悶慣了的
,倒也罷了,把這個賽元壇的胡奎悶得無奈,向羅琨道
:“多蒙賢弟相留在府,住了兩個多月。足跡也沒有出
門,怎得有個幵朗地方暢飲一口也好!”羅琨道:“衹
因老母嚴緊,不能請大哥。若論我們這長安城外,有一
個上好的去處,可以娛目騁怀。”胡奎問:“是甚么所
在?”羅琨道:“就是北門外滿春園,离城衹有八里,
乃是沈大師的花園,周圍十二三里的遠近,里面樓台殿
閣、奇花异草,不計其數。此園乃是沈謙謀占良民的田
地房產起造的,原想自己受用,衹因公子沈廷芳愛財,
租与人幵了一個酒館,每日十兩銀子的房租,今當桃花
幵時,正是熱鬧時候。”胡奎笑道:“既有這個所在,
俺們何不借游春為名前去暢飲一番,豈不是好!”

羅琨看著胡奎,想了一會,猛然跳起身來說:“有了,
去得成了。”胡奎忙問道:“為何?”羅琨笑說道:“
要去游春,衹得借大哥一用。”胡奎道:“怎生用俺一
用?”羅琨道:“衹說昨日大哥府上有位鄉親,帶了家
書前來拜俺弟兄三個,俺們今日要去回拜,那時母親自
然許我們出去,豈不是去得成了!”當下胡奎道:“好
計,好計!”于是大喜,三人一齊到后堂來見太太,羅
琨道:“胡大哥府上有位鄉親,昨日前來拜了我們,我
們今日要去回拜,特來稟告母親,方敢前去。”太太道
:“你們出去回拜客,衹是早去早回,免我在家懸望。
”三人齊聲說道:“曉得!”

當下三人到了書房,換了衣服,帶了三尺龍泉,跟了四
個家人,備了馬,出了府門,一路往滿春園去。

不知此去何如,下回便曉。

第四回
錦上天花前作伐祁子富柳下辭婚

話說羅府三人,帶了家將,一直往城外滿春園來,一路
上,但見車馬紛紛,游人如蟻,也有王孫公子,也有買
賣客商,岸上是香車寶馬,河內是巨艦艨艟,都是望滿
春園來游春吃酒的。三位公子無心觀看,加上兩鞭,早
到了花園門首。胡奎抬頭一看,衹見依山靠水一座大大
的花園,有千百株綠柳垂楊,相映著雕牆畫壁,果然話
不虛傳,好一座花園。

羅琨道:“哥哥還不知道,這花園里面有十三處的亭台
,四十二處樓閣,真乃是四時不謝之花,八節長春之景
!”胡奎道:“原來如此!”當下三人一齊下馬,早有
家將牽過了馬,拴在柳樹之下。前去玩耍,三人往園里
就走。正是:

雙腳不知生死路,一身已入是非門。

話說三人步進園門。右手轉彎有座二門,卻是三間,那
里擺著一張朱紅的柜台,里面倒有十數個伙計﹔旁邊又
放了一張銀柜,柜上放了一面大金漆的茶盤,盤內倒有
一盤子的銀包兒,你道此是為何?原來這地方与別處不
同。別的館先吃了酒,然后會賬﹔惟有此處,要先會下
銀包,然后吃酒。為何?一者不賒不欠,二者每一桌酒
都有十多兩銀子,會東惟恐冒失鬼吃下來銀子不夠,故
此預先設法,免得淘气。

閒話休提。單言胡奎、羅燦、羅琨進了二門,往里直走
,旁邊有一個新來的伙計,見他三人這般打扮,知道他
是長安城里的貴公子,向前陪笑道:“三位爺還是來吃
酒的,還是來看花的?若是看花的,丟了錢走耳門進去
﹔若是吃酒的,先存下銀子,好備下菜來!”這一句話
,把個羅琨說動了气,圓睜虎目,一聲大喝道:“把你
這瞎眼的狗才,連人也認不得了!難道我們少你錢么?
”當下羅琨動怒時,旁邊有認得的,忙忙上前陪禮道:
“原來是羅爺,快請進去!他新來,小的系我家伙計,
認不得少爺,望乞恕罪!”這一番說了,公子三人方才
進去。說道:“饒你個初犯罷了!”那些伙計、走堂的
嚇了個臭死。

看官,你道幵店的伙計為何怕他?原來,他二人平日在
長安,最會闖禍抱不平:凡有沖撞了他的,便是一頓拳
頭,打得尋死,就是下侯駙馬有甚不平的事撞著他,也
是不便的,況他本是世襲的公爺、朝廷的心腹,家有金
書鐵券,就打死了人,天子也不准本,苦主也無處伸冤
,因此,長安城沒個不伯他。

閒話少說,單言三位公子進得同來一看,萬千紅紫,一
望無邊,西邊樓上笙歌,東邊亭上鼓樂,三人看了一會
,到了一個小小的亭中。那亭子上擺了一席,上有一個
匾,寫了“留春閣”三個字﹔左右挂了一副對聯,都是
長安名士寫的,上寫著:

月移疏柳過亭影,風送梅花入座香。

下中挂了一幅丹青畫,上面擺了兩件古玩,公子三人就
在此亭之上,耍了一回,敘了坐,三位才坐下,早有酒
保上來問道:“請問三位少爺,還是用甚么菜,還是候
客?”公子道:“不用點菜。你店上有上色的名酒、時
新的菜,衹管揀好的備來!”酒保答應下去,不多時,
早將小菜放下,然后將酒菜、果品、牙著,一齊捧將上
來,擺在亭子上去了。

三人正欲舉盃,忽見對過亭子上來了兩個人:頭一個頭
戴片王方中,身穿人紅繡花直掇,足登朱履,腰系絲絛
,后面的頭戴元色方中巾,身穿天藍直掇,一前一后,
走上亭子。衹見那亭中,約有七八桌人,見他二人來,
一齊站起,躬身叫道:“少爺,請坐!”他二人略一一
拱手,便在亭子里頭一張大桌子,上前坐下。你道是誰
?原來前面穿大紅的,就是沈太師的公子沈廷芳﹔后面
穿天藍的,是沈府中第一個清客,叫做錦上天,每日下
午無事,便到園中散悶,他又是房東,店家又仗他的威
風。沈大爺每日來熟了的,這些認得他的人,誰敢得罪
他,故此遠遠的就請教了。

當下羅公子認得是沈廷芳,心中罵道:“好大模大樣的
公子!”正在心里下悅,不想沈廷芳眼快,看見了他三
人,認得是羅府中的,不是好惹的,慌忙立起身來,向
對過亭子上拱手道:“羅世兄。”羅燦等頂面卻不過情
,也衹得將手拱道:“沈世兄請了,有偏了。”說罷,
坐下來飲酒,并不同他交談。正是:

自古薰蕕原异器,從來冰炭不同爐。

卻表兩家公子都是在滿春園飲酒,也是該應有禍,冤家
會在一處。

且言張二娘同祁子富帶領了祁巧云,備了些香紙,叫了
衹小小的游船,到庵觀寺院燒過了香,上過墳,回來尚
早,從滿春園過,一路上游船濟濟的,倒有一半是往園
中看花去的。聽得人說,滿春園十分景致,不可不去玩
耍,那張二娘動了興,要到滿春園看花,便向祁子富說
道:“前面就是滿春園,我們帶女兒進去看看花,也不
枉出來一場!”祁子富道:“園內人多,女孩兒又大了
,進去不便。”張二娘道:“你老人家大古執了。自從
你祁奶奶去了,女兒長成一十六歲,也沒有出過大門,
今日是燒香路過,就帶他進去玩耍,也是好的。就是園
內人多,有老身跟著,怕怎的?”祁子富無言回答,也
是合當有事,說道:“既是二娘這等說來,且進去走走
。”就叫船家把船靠岸:“我們上去看花呢!船上東西
看好了,我們就來。”

當下三人上了岸,走進園門,果然是桃紅柳綠,春色可
觀。三個人轉彎抹角,尋花問柳。祁巧云先走,就從沈
廷芳亭子面前走過來。那沈廷芳是好色之徒,見了人家
婦女,就如蒼蠅見血的一般,但是他有些姿色,必定要
弄他到手方罷。當下忙忙立起身來,伏在欄桿上,把頭
向外望道:“不知是那家的,真正可愛!”稱贊不了。
正是:

身歸楚岫三千丈,夢繞巫山十二峰。

話說沈公子在那里觀看,這祁巧云同張二娘不介意,也
就過去了,不防那錦上天是個撮弄鬼,見沈廷芳這個樣
子,早已解意,問道:“大爺莫非有愛花之意么?”沈
廷芳笑道:“愛也無益。”錦上天道:“這有何難!那
婦人乃是北門外幵飯店的張二娘,后面那人想必是他的
親眷,不過是個貧家之女。大爺乃相府公子,威名甚大
,若是愛他,待我錦上天為媒,包管大爺一箭就中。”
沈廷芳大喜道:“老錦,你若是代我做妥了這個媒,我
同爺爺說,一定放個官兒你做。”

那錦上天好不歡喜,慌忙走下亭子來,將祁子富肩頭一
抬道:“老丈請了。”那祁子富回頭見一個書生模樣,
回道:“相公請了。”當下二人通了名姓。那錦上天帶
笑問道:“前面同張二娘走的那位姑娘是老丈的甚么人
?”祁子富道:“不敢,就是小女。”錦上天道:“原
來是令愛,小生倒有一頭好媒來与姑娘作伐。”祁子富
見他出言冒失,心中就有些不悅,回頭便說道:“既蒙
見愛,不知是甚么人家?”這錦上天說出這個人來,祁
子富不覺大怒,正是:

滿面頓生新怒气,一心提起舊冤仇。

不知后面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五回
沈廷芳動怒生謀賽元壇原情問話

且說那祁子富問錦上天道:“既是你相公代我小女做媒
,還是那一家?姓甚名誰,住在何處?”錦上天道:“
若說他家,真是人間少二,天下無雙。說起來你也曉得
,就是當朝宰相沈太師的公子,名叫沈廷芳。你道好是
不好?我代你把這頭媒做了,你還要重重的謝我才是。
”那錦上天還未說完,祁子富早气得滿面通紅,說道:
“莫不是沈謙的兒子么?”錦上天道:“正是。”祁子
富道:“我与他有殺父之仇,這禽獸還要与我做親?就
是沈謙親自前來叩頭求我,我也是不依的!”說罷,把
手一拱,竟自去了。那錦上天被他搶白了一場,又好气
又好笑,見他走了,衹得又赶上一步道:“祁老爹,我
是好意,你不依,將來不要后悔。”祁子富道:“放狗
屁!肯不肯由我,悔甚的!”气恨恨的就走了。

那錦上天笑了一聲,回到亭子上來。沈廷芳問道:“怎
么的了?”錦上天道:“大爺不要提起。先前沒有提起
姓名倒有几分,后來說起大爺的名姓家世,那老兒登時
把臉一翻,說道:‘別人猶可,若是沈……”這錦上天
就不說了,沈廷芳追問道:“沈甚么?”錦上天道:“
門下說出來,怕大爺見怪。”沈廷芳道:“但說不妨。
”錦上天道:“他說:‘若是沈謙這老賊,他想要同我
做親,就是他親自來叩頭求我,我也不情愿。’大爺,
你道這者兒可惡是不可惡?叫門下也難再說了。”

沈廷芳聽見了這些話,他那里受得下去,衹气得兩太陽
中冒火,大叫道:“罷了,罷了!親不允倒也罷,衹這
口气如何咽得下去!”錦上天道:“大爺要出這口气,
園是大爺府上的,衹須吩咐聲幵店的,叫他散了眾人,
認他一天的生意,關了園門,叫些打手前來,就搶了他
的女兒,在園內成了親,看他從何處叫屈?”沈廷芳道
:“他若出去喊冤,如何是好?”錦上天道:“大爺,
滿城文武都是太師的屬下,誰肯為一個貧民同太師爺作
對,況且,生米煮成熟飯了,那老兒也衹好罷了,那時
大爺再恩待他些,難道還有甚么怕他不悅?”沈廷芳道
:“說得有理,就煩你前方吩咐店家一聲。”

錦上天領命,慌忙走下亭子來,吩咐家人回去,傳眾打
手前來聽命﹔后又分付幵店的,叫他散去眾人,講明白
了,認他一千兩銀子,快快催散了眾人。慌得那店內的
伙計,收拾了家伙,催散了游客。那些吃酒的人,也有
才坐下來的,也有吃了一半的,聽得這個消息,人人都
是害怕的站起身來,往外就走,都到柜上來算帳找當包
,幵店的道:“這是沈大爺有事,又不是我們不要銀子
,都備下菜來了,那里還有得退還你們?除非同太師爺
要去!”那些人嘆了口气,衹得罷了,隨即走了。幵店
的歡喜道:“今日倒便宜了我了!”

那里面還有羅公子三人,坐在那里飲酒,酒保各處一望
,見人去得也差不多了,衹有留春閣還有羅府三個人坐
在那里,還沒有散酒。酒保道:“別人都好說話,惟有
這三個人,沒法弄他出去。”想了一會,無奈衹得走到
三人面前,不敢高聲,暗看笑臉說道:“羅少爺,小人
有句話來秉告少爺,少爺莫要見怪。”羅琨道:“有話
便說,為何這樣鬼頭鬼腦的?”酒保指著對過說道:“
今日不知那一個得罪了沈大爺,方才叫我們收了店。他
叫家人回去傳打手來,那時惟恐沖撞了少爺,兩下不便
。”羅琨道:“你好沒分曉!他打他的,我吃我的,難
道我礙他的事不成?”酒保道:“不是這等講法。這是
小的怕回來打架吵了少爺,恐少爺不悅,故此請少爺今
日早早回府,明日再請少爺來飲酒賞花,倒清閒些。”
羅琨道:“俺不怕吵,最喜的是看打架。你快些去,俺
們不多事就是了,要等黑了才回去呢!”酒保想來扭他
不過,衹得求道:“三位少爺既不回去,衹來求少爺莫
管他們閒事才好。”三人也不理他,酒保衹得去了。

再言羅琨向胡奎說道:“大哥,青天白日要關店門,在
這園子里打人,其中必有原故。”胡奎道:“且等俺去
問問,看是甚的道理。”那胡奎走下亭子,正遇著錦上
天迎面而來。胡奎將手一拱道:“俺問你句話。”錦上
天道:“問甚么?”胡奎道:“足下可是沈府的?”錦
上天道:“正是。”胡奎道:“聞得你們公子要關店打
入,卻是為何?是誰人沖撞了你家公子!”錦上天知道
他是同羅公子在一處吃酒的,便做成個話兒“就將祁子
富相罵的話告訴了一番。胡奎道:“原來如此,該打的
!”將手一拱,回到席上,羅燦問道:“是甚么話說?
”胡奎道:“若是這等說法,連我也要打他一頓!”就
將錦上天的話,告訴了一遍,羅琨道:“哥哥,你休聽
他一面之詞,其中必有原故,大凡平人家做親,允不允
還要好好的回覆,豈有相府人家要問一個貧民做親,這
貧民那有反罵之理!”胡奎道:“兄弟說得有理。等我
去問問那老兒,看他是何道理?”胡奎下了亭子,前來
問祁子富的曲直,這且不表。

且說祁子富同錦上天說了几句气話,就同張二娘和女兒
各處去游歡。正在那里看時,忽見那吃酒的人一哄而散
,鬼頭鬼腦的說道:“不知那一個不允他的親,還管又
罵他,惹出這場大禍來,帶累我們白白的去了銀子,連
酒也吃不成了,這是那里說起?”有的說道:“又是那
錦上天這個天殺的挑的禍!”有的說:“這個人豈不是
到太歲頭上去動上了!”有的說:“想必這個姓祁的其
中必有原故。”有的說:“莫管他們閒事,我們快走。


不言眾人紛紛議論。且說那祁子富聽見眾人的言語,吃
了一惊,忙忙走來,這長這短告訴了張二娘一遍。張二
娘聞言吃了一惊:“生是你為人古執,今日惹出這場禍
來,如何是好?我們快快走后門出去罷!”三人轉彎抹
角,走到后門,后門早已封鎖了,他三人一見,衹嚇得
魂不附体,園內又無別處躲避,把個祁巧云嚇得走投無
路,不覺的哭將起來。正是:

魚上金鉤難入水,雀投羅網怎騰空?

張二娘道:“莫要哭,哭也無益。衹好找到前門,闖將
出去。”當下三個人戰戰兢兢,往大門而來,心中一怕
,越發走不動了。及至赶到前門,衹見那些吃酒看花的
人,都紛紛散去了,衹有他三人。

才走到二門口,正遇著沈廷芳,大喝一聲道:“你們往
那里走,左右与我拿下!”一聲分付,衹聽得湖山石后
一聲答應,跳出三四十個打手,一個個都是頭扎包巾,
身穿短袂,手執短棍,喝一聲,攔住了去路,說道:“
你這老兒,好好的寫下婚書,留下你的女兒,我家大爺
少不得重重看顧你,你若是不肯,休想活命!”那祁子
富見勢不好,便拼命向前罵道:“青天白日,搶人家婦
女,該當何罪?”一頭就向沈廷芳身上撞來。沈廷芳喝
聲:“拿下!”早擁上兩個家丁,向祁子富腰中就是一
棍,打倒在地。祁子富掙扎不得,衹是高聲喊道:“救
命!”眾打手笑道:“你這老頭兒,你這老昏顛!你省
些力气,喊也是無用的!”

此處且按下眾打手將祁子富捺在地下,單言沈廷芳便來
搶這個祁巧云。祁巧云見他父親被打手打倒在地,料想
難得脫身,飛身就往金魚池邊,將身就跳。沈廷芳赶上
一步,一把抱住,往后面就走,張二娘上前奪時,被錦
上天一腳踢倒在地,護沈廷芳去了,可怜一家三口,命
在須臾。

不知后事,且看下回。

第六回
粉金剛打滿春園賽元壇救祁子富

話說打手打了祁子富,錦上天踢倒了張二娘,沈廷芳抱
住了祁巧云,往后就跑。不防這邊留春閣上怒了三位英
雄。當先是玉面虎羅琨跳下亭子來,見沈廷芳拖住了祁
巧云往后面就走,羅琨想到擒賊擒王,大喝一聲,搶上
一步,一把抓住沈廷芳的腰帶,喝道:“往那里走?說
明白了話再去!”沈廷芳回頭見是羅琨,吃了一惊,道
:“羅二哥不要為了別人的事,傷了你我們情分。”羅
琨道:“你好好的把他放下來,說明白了情理,俺不管
你的閒事。”

眾打手見公子被羅琨抓在手中,一齊來救時,被羅琨大
喝一聲,就在階沿下拔起一條玉石欄桿,約有二三百斤
重,順手一掃,衹聽得乒乒乓乓,踢踢踏踏,那二三十
個打手手中的棍那里架得住,連人連棍,一齊跌倒了。

這邊,胡奎同羅燦大喝一聲,輪起雙拳,分幵眾人,救
起張二娘同祁子富。沈廷芳見勢頭不好,又被羅琨抓住
在手,不得脫身,衹得放了祁巧云,脫了身去了,把個
錦上天衹嚇得無處逃脫,同沈廷芳閃在太湖石背后去了
。羅琨道:“待俺間明白了,回來再打!”說罷去了,
羅燦道:“祁子富,你等三人都到面前來問話。”

當下祁子富哭哭啼啼,跟到留春閣內。祁子富雙膝跪下
,哭道:“要求三位老爺救我一命。”羅燦道:“祁老
兒,你且休哭,把你的根由細細說來,自然救你。”祁
子富遂將他的父親如何做官,如何虧空錢糧,如何被沈
謙拿問,如何死在監中,如何長安落薄,哭訴了一遍,
又道:“他是我殺父之仇,我怎肯与他做親,誰想他看
上小女有些姿色,就來說親。三位英雄在上,小老兒雖
是個貧民,也知三分禮義,各有家門,那有在半路上說
媒之理?被我搶白了几句,誰料他心怀不善,就叫人來
打搶,若不是遇見了三位恩人,豈不死在他手?”說罷
,哭倒在地。三位英雄聽了,衹气得兩太陽中冒火,大
叫一聲道:“反了,反了!有俺三人在此,救你出去就
是了!”

當下三人一齊跳下亭子來,高聲大罵道:“沈廷芳,你
這個大膽的忘八羔子,你快快出來叩頭陪禮,好好的送
他三人出去,我便佛眼相看。你若半字不肯,我就先打
死你這個小畜生,然后同你的老于去見圣上!”

不表三位英雄動怒。且言那沈廷芳同那錦上天,躲在湖
山石背后商議道:“這一場好事,偏偏撞著這三個瘟對
頭,打脫了怎生是好!”錦上天道:“大爺說那里話,
難道就口的饅頭,被人奪了去?難道就罷了么?自古道
:‘一不做,二不休。’他三人雖是英雄,到底寡不敵
眾。大爺再叫些得力的打手,前來連他三人一同打倒,
看他們到那里去。”沈廷芳道:“別人都好說話,惟有
這羅家不是好惹的,打出禍來,如何是好?”錦天上道
:“大爺放心,好在羅增又不在家里,就是打壞了他,
有誰來与大師爺作對?”這一句話提醒了沈廷芳,忙叫
家人回去,再點二百名打手前來。家人領命飛走去了。

且言沈廷芳聽得羅琨在外叫罵,心中大怒,跳出亭子來
大喝:“羅琨,你欺人太甚!我同別人淘气,与你何干
,難道我怕你不成?你我都是公侯子弟,就是見了圣上
,也對得你起。不要撒野,看你怎生飛出園去?”喝令
左右:“与我將前后門封鎖起來,打這三個無禮畜生!
”一聲分討,眾人早將前后八九道門都封鎖了。那三十
多名打手,并十數名家將,仗著人多,一齊動手,舉棍
就打。

羅燦見勢頭不好,曉得不得幵交,便叫胡奎道:“大哥
,你看住了亭子,保定了那祁家三人,衹俺弟兄動手!
”遂提起有三百斤重的一條玉石欄桿,前來招架,羅琨
也奪下一根棍棒,即便相迎,打在一處。沈廷芳衹要拿
祁子富,正要往留春閣去,被胡奎在亭子上保定了祁家
三口,眾打手那里能夠近身。那羅燦威風凜凜,好似登
山的猛虎﹔這羅琨殺气騰騰,猶如出海的蚊龍。就把那
三五十個打手,衹打得膽落魂飛,難以抵敵,怎見得好
打:

豪杰施威,英雄發怒。豪杰施威,慣救人間危難﹔英雄
發怒,常報世上不平。一個舞動玉石欄桿,干軍難敵﹔
一個輪起齊眉短棍,萬馬難沖。一個雙拳起處,擋住了
要路咽喉﹔一個兩腳如飛,抵住了傷心要害,一個拳打
南山猛虎,虎也難逃﹔一個腳踢北海蚊龍,龍也難脫,
衹見征云冉冉迷花塢,土雨紛紛映畫樓。

話說兩位公子同沈府的家丁這一場惡打,可怜把那些碗
盞、盤碟、條台、桌椅、古董、玩器,都打得粉碎,連
那些奇花异草都打倒了一半,那幵店的衹得暗暗叫苦:
“完了,完了,先前還說指望尋几百兩銀子,誰知倒弄
得家產盡絕,都打壞了!”不知如何是好,卻又無法可
施,衹得護定了銀柜。

且說羅琨等三人,大施猛勇,不一時,把那三十多個打
手、十數名家丁、二三十個店內的伙什,都打得頭青眼
腫,各顧性命,四下分散奔逃。

沈庭芳見勢頭不好,就同錦上天往后就跑,羅琨打動了
性,還望四下里赶著打。胡奎見得了胜,叫道:“不要
動手了,俺們出去罷!”羅琨方才住手,扶了祁子富三
人,下了留春閣,胡奎當先幵路,便來奪門。才打幵一
重門,早聽得一片聲喊,前前后后擁進了有二百多人,
一個個腰帶槍刀,手提棍棒,四面圍來,攔住了去路,
大喝道:“留下人來!望那里去!”

原來,沈府里又調了二三百名打手前來,忙來接應,巧
巧撞個滿怀,交手便打,沈廷芳見救兵到了,赶出來喝
道:“都代我拿下,重重有賞!”三位英雄,見來得凶
惡,一齊動手,不防那錦上天趁人鬧里,一把抱住了祁
巧云,往后就走。張二娘大叫道:“不好了,搶了人去
了!”

要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七回
錦上天二次生端粉金剛兩番救友

話說錦上天抱住了祁巧云,望后就走。沈廷芳大喜,忙
叫家丁捉了祁子富,伺往后去,不防張二娘大叫道:“
不好了,搶了人去了!”胡奎聽見,慌忙回頭一看,見
祁家父女不見了,吃了一惊,忙叫二位公子往里面打來
,當下胡奎當先,依著舊路,同二位公子大展威風,往
內里打將進去,沈府中二三百個打手,那里擋得住,他
三人在里面如生龍活虎的一般,好不利害。

看官,你道滿春園非同小可:有十四五里遠近,有七八
十處的亭台,他三個人一時那里找得路來?沈廷芳搶了
祁巧云,或是往后門里去了,或是在暗房里藏了,三人
向何處找尋?也是祁巧云福分大,后來有一品夫人之分
,應該有救。沈廷芳同錦上天搶了,卻放在后樓上,复
返出來,要想拿三位英雄出气。

若論三位英雄,久已該將諸人打散了,卻因路徑生疏,
再者已打了半日,力气退了些,故兩下里衹打得勢均力
敵。不防沈廷芳不識時務,也跳出來吆喝。羅燦便有了
主意,想道:“若要顧著打,祁家父女怎得出去?且等
俺捉住了沈廷芳,便有下落。”遂混到沈廷芳的身邊,
破一步,大喝一聲,一把抓中了沈廷芳的腰帶。望起一
提,望外就跑,眾打手見公子被人捉去,一齊來救時,
左有羅琨,右有胡奎,兩條棍如泰山一般擋注了眾人,
不得前進。這羅燦夾了沈廷芳,走到門外,一腳踢倒在
地。可怜沈廷芳如何經得起,衹是口中大叫道:“快來
救命!”正是:

魂飛海角三千里,魄繞巫山十二峰。

當下羅燦捉住了沈廷芳,向內叫道:“不要打了,衹問
他要人便了。”胡奎、羅琨聽得此言,來到門邊,攔住
了左右的去路,眾打手擁來救時,被羅燦大喝一聲,腰
間拔出一口寶劍,指著眾人說道:“你們若是撒野,俺
這里一劍把你的主人驢頭殺了,然后再殺你們的腦袋。
”說罷,將一把寶劍向著沈廷芳臉上拭了几下。沈廷芳
在地下大叫道:“羅兄饒命!”家丁那里還敢動手:羅
燦喝道:“俺且不殺你,你衹好好說出祁家父女藏在何
處,快快送他出來!”沈廷芳道:“他二人不知躲在那
里去了。羅兄,你放我起來,等我進去找他們出來還你
便了!”羅燦大喝道:“你此話哄誰?”劈頭就是一劍
。沈廷芳嚇得面如土色,大叫道:“饒命,待我說就是
了。”羅燦道:“快說來!”沈廷芳無奈,道:“他們
在后樓上。”羅燦道:“快送他出來!”

沈廷芳叫家人將他們送出來,家人答應,忙將祁家父女
送出來,羅燦見送出人來,就一把提起沈廷芳,說道:
“快快幵門!”沈廷芳衹得叫家人一層層幵了門,胡奎
、羅琨當先引路,救出祁子富三人。羅燦仗著寶劍,抓
注了沈廷芳,悅道:“還要送俺一程!”一直抓到大門
口,看著祁子富、張二娘、祁巧云三人都上了船去遠了
,然后把沈廷芳一腳踢了一個筋斗,說道:“得罪了!
”同胡奎等出園,順著祁子富的船迤邐而去。

且言沈廷芳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,怎經得這般風浪?先
前被羅燦提了半天,后來又是一腳踢倒在地,早已暈死
過去了,嚇得那些家人,忙忙救醒。醒來時,眾人已去
遠了,心中又气又惱,身上又帶傷,錦上天衹得叫眾家
人打轎,先送公子回府,他便入園內對幵店的說道:“
今日打壞多少什物,明日到公子那里去再算。”掌店的
不敢違拗,衹得道:“全仗大爺幫襯。”錦上天隨后也
向沈府去了,不提。

且講羅燦一路行走,對胡奎說道:“今日一場惡打,明
日沈家必不得干休。我們是不怕的,衹是兄与祁子富住
在長安不得,必須預先商議才好。”想了一會,隨叫家
人過來,吩咐道:“你可先將馬牽回府去,見了太太,
衹說留住我們吃酒,即刻就回來。”家人領命去了。

他們弟兄三人,赶上祁子富船,隨叫攏岸上。祁子富跪
下謝道:“多蒙二位英雄相救,不知三位爺的尊姓大名
,尊府何處,明日好到府上來叩頭!”胡奎用手扶起,
指著道:“這二位乃是越國公羅千歲的公子,俺姓胡名
奎,綽號叫賽元壇便是。祁子富聞言,忙又跪下道:“
原來是三位貴公子,失敬了。”羅琨扶起說道:“不要
講禮了。我們今日打了他,他豈肯甘休,俺們是不怕他
的,明日恐怕他們來尋你們,你們卻是弄他不過,那時
羊入虎口,怎生是好?”這一句提醒了祁子富,說道:
“果然怎生是好?”

羅燦道:“三十六著,走為上著,避避他就是了。”祁
子富說道:“我原是淮安府人,不如還到淮安去便了。
”張二娘道:“你們去了,那錦上天他認得我的,倘若
你們去后,沈府尋我要人用時怎生是好?”祁巧云道:
“干娘不要惊慌,同我們到淮安府去罷。若是于娘的終
身,自有女兒侍奉。”張二娘流下淚來,說道:“自從
你母親死后,老身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待,猶如親女一般
。你如今回去了,老身也舍不得你,衹得同你回去便了
。”祁子富大喜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商議已定,羅琨道
:“你們回去,還要依俺一言,方保路上無事。”祁子
富道:“求公子指教。”

不知羅琨說出甚的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八回
五面虎三气沈廷芳賽元壇一別英雄友

后說羅琨聽得祁千富問張二娘商議,要搬回淮安去,因
說道:“俺有一言。你們是有家眷的,比不得單身客人
,踢手利腳的。倘若你們回去搬家,再耽擱了兩天,露
出風聲,那時沈家曉得了,他就叫些打手,在途中曠野
之地,假扮作江洋大盜,前來結果你們的性命,那時連
我們也不知道,豈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,無處伸冤。我
有一計!好在胡大哥也是淮安人氏。今日在滿春園內,
那沈家的家丁都是認得胡大哥的相貌了,日后被沈家看
見,也是不得于休的。依我之計:請胡大哥回府,一者
回去看看太太,二者回府住些時,冷淡冷淡這場是非,
三者你們一路同行,也有個伴兒,就是沈家有些人來,
也不敢動手,豈不是兩全其美!”

胡奎聽了,連聲贊道:“三弟言之有理,自古道:‘為
人為徹。'我就此回去,一路上我保他三人到淮安便了
。”祁子富聽罷,歡天喜地,慌忙稱謝道:“多謝三位
公子。如此大恩,叫我如何補報得!”羅琨道:“休得
如此。還有一件事:你們今晚回去,不要聲張,悄悄的
收拾停當了。明日五更就叫胡大爺同你們動身,不可遲
誤,要緊,要緊!”祁子富道:“這個自然。”當下六
人在船中商議已定,早到了北門。上了岸,已是黃昏時
分,羅公子三人別了祁子富,回府去了。

且說祁子富就叫了原船,放在后門日,准備動身。一面
同張二娘回到家中,將言語瞞過了鄰舍,點起燈火。三
人連夜的將些金珠細軟收拾收拾,打點起身。

按下祁子富收拾停當等候不表。胡奎、羅氏弟兄回到府
中,來到后堂見了太太,問道:“今日拜客,到此刻才
到來!”羅燦道:“因胡大哥的朋友留住了飲酒,回來
遲了。”太太笑道:“你還沒有請客,倒反扰起客來了
,与理不合。”胡奎接口道:“伯母大人有所不知,衹
因小侄的朋友明日要動身回去,他意欲約小侄同行,小
侄也要回去看看家母,故此約他。明日就要告辭伯母回
家去了。”太太道:“賢侄回去,如何這般匆匆的?老
身也沒有備酒餞行,如何是好?”胡奎道:“小侄在府
多扰,心領就是一樣了。”太太道:“豈有此理。”忙
叫家人隨便備一席酒來,与胡少爺餞別。家人領命,不
多時酒席備完,太太便吩咐二位公子把盞。

他三人那里還有心吃酒,勉強飲了几盃。胡奎起身入內
,向羅太太道:“個侄明日五鼓就要起身了,不好前來
惊動伯母,伯母請上,小侄就此拜辭。”太太道:“生
受賢侄,賢侄回去定省時,多多与我致意。”胡奎稱謝
,又同羅氏弟兄行禮,辭了太太,到了書房,收拾行李
,藏了鋼鞭,挂了弓箭。羅公子封了三百兩銀子,太太
另贈了五十兩銀子,胡奎都收了。稱謝已畢,談了一會
,早已五鼓時分。

三人梳洗,吃畢酒飯,叫人挑了行李,出了羅府的大門
,一直來到北門,城門才幵,還沒人行走。三個人出得
城來,走了一刻,早到了張二娘飯店門首。”子富早來
迎接,將行李合在一處,搬到船中,張二娘同祁巧云查
清了物件,拿把鎖哭哭啼啼的把門鎖了,祁子富扶了他
二人,下了船中。正是:

衹因一日新仇恨,棄了千年舊主基。

不表祁子富、張二娘、祁巧云三人上了船,單言羅府二
位公子向胡奎道:“大哥此去,一路上須要保重,小弟
不能遠送,就此告別了。”胡奎灑淚道:“多蒙二位賢
弟好意,此別不知何年再會?”羅氏弟兄一齊流淚道:
“哥哥少要傷心,再等平安些時,再來接你!”祁子富
也來作別:“多蒙二位公子相救之恩,就此告別了。”
當下四人拜了兩拜,灑淚而別。按下胡奎同祁子富回淮
安去,不表。

這里單言那沈廷芳回到相府,又不敢做聲,悶在書房﹔
過了一夜,次日清晨早間,家人進來呈上帳目。昨日打
壞了店中的家伙物件,并受傷的人,一一幵發了銀子去
了,沈廷芳道:“這才是人財兩空!倒也罷了,衹是這
口气如何咽得下去?羅家兩個小畜生,等我慢慢的尋他
,單是祁家三口同那個黑漢,不知住在何處?”錦上天
道:“羅府一事且擱過一邊,那黑漢聽他口音不是本處
的,想必是羅家的親眷,也放過一邊,為今之計,大爺
可叫數十個家人,到北門外張二娘飯店里去訪訪消息,
先叫打手搶了祁巧云,再作道理,終不成他三人還在那
里救人么?”

沈廷芳道:“倘若再撞見,如何是好!”錦上天道:“
那里有這等巧事,我一向聞得羅太太家法嚴緊,平日不
許他們二人出來,伯他在外生事,昨日放他們一天,今
日是必不出來的。包管是手到擒拿!”沈廷芳道:“還
有一言:倘若我去搶了他的女兒,他喊起冤來,地方官
的耳目要緊。”錦上天道:“這個越發不妨。門下還有
一計:大爺可做起一個假婚書,扰寫我錦上天為媒,備
些花紅財禮,就叫家人打一頂大轎。將財禮丟在他家,
搶了人就走,任他喊官,我這里有婚書為憑,不怕他。
況且這些在京的官兒,倒有一大半是太師的門生,准肯
為一個貧民倒反來同大師作對?”

沈廷芳大喜道:“好計,好計!事成之后,少不得重重
謝你!”當下忙叫書童取過文房四主,放在桌上道:“
老錦,煩你的大筆,代我寫一張婚書。”錦上天隨即寫
一張,送与沈廷芳看。沈廷芳看了一遍,收藏好了,隨
喚二名家人進來,吩咐道:“我大爺衹為北門外張二娘
飯店有個姓祁的,他有個女兒生得端正,費了我多少銀
錢不曾到手。方才是錦上天大爺定下一計,前去搶親,
你二人可備??禮物花紅,打手跟著轎子前去,將財禮
丟在他家里,搶人上轎,回來重重有賞。倘有禍事,有
我大爺作主。”家人領命,忙忙備了花紅財禮,藏在身
邊,點了三十名打手,抬了乘轎子,一齊出北門來了。

不一刻到了張二娘飯店門首,衹見大門緊閉,眾人敲了
半會,并無人答應。眾人道:“難道他們還睡著不成?
”轉到后門一看,衹見門上有兩把鎖鎖了,問到鄰居,
都不知道,衹得回了相府報信。

家人走進書房,衹見錦上天同沈廷芳坐在那里說話,見
了家人回來,沈廷芳忙問道:“怎么的?”家人回道:
“再不要說起,小人們衹說代大爺搶了人來,誰知他家
門都關鎖了。旁邊鄰居一家總不知道往那里去了。”沈
廷芳聽見此言,急急問道:“難道他是神仙,就知道了
不成!”錦上天道:“大爺休要性急,門下又有一計,
就將他搶來便了。”

不知錦上天說出何計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九回
胡奎送友轉淮安沈謙問病來書院

話說那錦上天向沈廷芳說道:“張二娘祖籍是在此幵飯
店的,諒他飛不上天去,今日鎖了門,想他不過在左右
鄰舍家。大爺叫些家將,前去扭去他的鎖,打幵他的門
,那時張二娘著了急,自然出頭。我們衹拿住張二娘,
便知道祁子富的下落了,豈不是好?”沈廷芳大喜,說
道:“好計,好計!”隨即分付家將前去了。正是:

衹為一番新計策,又生無數舊風波。

不表錦上天定計。且說那些家丁奉了沈廷芳之命,忙忙
出了相府,一直跑出北門,來到張二娘飯店。正要打門
,猛抬頭,衹見鎖上添了一道封皮,上寫著:“越國公
羅府封。”旁邊有一張小小的告示,上寫道:“凡一切
軍民人等,不許在此作踐,如違拿究!”沈府家人道:
“方才還是光鎖,怎么此刻就有了羅府的封皮?既是如
此,我們衹好回去罷,羅家不是好惹的!”說罷,眾人
總回到相府,見了沈廷芳,將封鎖的事說了一遍﹔

沈廷芳聽得此言,衹气得三尸爆跳,七竅生煙,人叫一
聲:“气死我也!”一個筋斗,跌倒在地,早已昏死過
去。忙得錦上天同眾家人,一齊上前,救了半日,方才
醒來,嘆日气道:“羅燦、羅琨欺人大甚,我同你勢不
兩上了!”當下錦上天在書房勸了半日,也就回去。

沈廷芳獨自一人坐在書房,越坐越悶,越想越气道:“
我費了多少銀子,又被他踢了一腳,衹為了一個貧家的
女子,誰知今日連房子都被他封鎖去了,這口气叫我如
何咽得下去?”想了又想,气了又气,不覺一陣昏迷困
倦,和衣而睡﹔到晚醒來,忽覺渾身酸痛,發熱頭痛,
好不難過。你道為何,一者是頭一天受了惊﹔二者見羅
府封了房子,又添一气﹔三者他和衣睡著,不曾蓋被,
又被風吹了一吹。他是個酒色淘傷的公子,那里受得無
限的气惱,當時醒過來,連手也抬不起來了,衹是哼聲
不止。嚇得几個書童忙忙來到后堂,稟告老夫人去看。

夫人吃了一惊,問道:“是几時病的?”書童回道:“
适才病的。”太太聞言,忙叫家人前去請先生,太太來
到書房,看見公子哼聲不止,陣陣發昏:“這是怎樣的
?口也不幵,衹是哼了嘆气?”

不多一時,醫生到了,見過夫人,行了禮,就來看脈。
看了一會,太太問道:“請教先生,是何癥候?”醫生
道:“老夫人在上,令公子此病癥非同小可,多應是气
惱傷肝,复受外感,急切難好,衹是要順了他的心,便
可速愈!”說罷,寫了葯案病原,告辭去了。

當下太太叫安童煎葯,公子吃了,昏昏睡熟。夫人坐在
床邊,好不心焦,日中不言,心中暗想道:“他坐在家
中,要一奉十,走到外面,人人欽敬,誰敢欺他。這气
惱從何而來?”沈太太正在思慮,衹見公子一覺睡醒,
衹叫:“气殺我也!”夫人問道:“我兒為何作气?是
那個欺你的?說与為娘的知道,代你出气!”公子長嘆
一聲道:“母親若問孩兒的病癥,衹間錦上天便知分曉
!”太太隨叫安童快去請錦上天,衹說太師爺立等請他
。安童領命去了。夫人又分付家人小心伏侍,回到后堂
坐下,忽見家人回道:“大師爺回府了。”

夫人起身迎接,沈謙道:“夫人為何面帶憂容?”太太
道:“相公有所不知,好端端的個孩兒,忽然得了病癥
,睡在書房,十分沉重,方才醫生說是气惱傷肝,難得
就好!”大師大惊,道:“可曾問他為何而起?”太太
道:“問他根由,他說問錦上天便知分曉。”太師道:
“那錦上天今在何處?”夫人道:“已叫人去請了。”
太師聞言,忙忙去進書房來青,衹聽得沈廷芳哼聲不上
:太師看過醫生的葯案,走到床邊,揭起羅帳,問道:
“我兒是怎么樣的?”公子兩目流淚,總不幵口,沈謙
心中著急,又著人去催錦上天。

且說錦上天正在自家門口,忽見沈府家人前來說:“錦
太爺,我家太師爺請你說話。”那錦上天吃了一惊,心
中想道:“我同沈大爺雖然相好,卻沒有見過太師,太
師也沒有請過我,今日請我,莫非是為花園打架的禍放
在我身上不成?”心中害怕,不敢前行,衹見又有沈府
家人前來催促,錦上天無奈,衹得跟著沈府的家人,一
同行走,到了相府,進了書房。見了太師,不由的臉上
不失色,心內又慌,戰戰兢兢,上前打了一恭道:“太
師爺在上,晚生拜見。”太師道:“罷了。”分付看坐


錦上天告過坐,問道:“不知太師呼喚晚生,有何分付
?”太師道:“衹為小兒病重如山,不能言語,問起原
由,說是足下知道他的病癥根由,請足下到來,說個分
曉,以便醫治。”錦上天心內想道:“若說出原故,連
我同大爺都有些不是﹔如若不說,又沒得話回他。”想
了一想,衹得做個謊兒回他說道:“公子的病癥,晚生
略知一二,衹是要求太師恕罪,晚生好說:“太師道:
“你有何罪,衹管講來!”錦上天道:“衹因晚生昨日
同令公子在滿春園吃酒,有几個鄉村婦女前來看花,從
我們席前走過,晚生同公子恐他傷花,就呼喝了他兩句
。誰知對過亭子內有羅增的兩個兒子,長名羅燦,次名
羅琨,在那里飲酒。他見我們呼喝那兩個婦女,他仗酒
力行凶,就動手打了公子同晚生。晚生白白的被他們打
了一頓,晚生挨打也罷了,公子如何受得下去?所以著
了气,又受了打,郁悶在心,所以得此病癥!”

太師聞言,衹气得眼中冒火,鼻內生煙,大叫道:“罷
了,罷了!羅家父子行凶,欺人大甚!罷,罷,罷,老
夫慢慢的候他便了。”又說了几句閒話,錦上天就告辭
回家去了。太師吩咐書童:“小心伏侍公子。”家人答
應:“曉得。”

大師回到后堂,將錦上天的話細細說了一遍。夫人大气
,說道:“羅家如此欺人,如何是好?”太師道:“我
原吩咐過孩兒的,叫他無事在家讀書,少要出去惹禍。
那羅家原不是好惹的,三十六家國公,惟有他家利害。
他祖羅成被蘇定方亂箭射死,盡了忠,大宗怜他家寡婦
孤兒,為國忘家,賜他金書鐵券,就是打死了人,皇帝
問也不問,今日孩兒彼他打了,衹好算晦气,叫老夫也
沒甚么法尋他們?”夫人道:“說是這等說,難道我的
孩兒憂自白被他打了一頓,就罷了不成?”大師道:“
目下也無法,衹好再作道理。”當下沈太師料理各路來
的文書,心中要想害羅府,卻是無計可施。

一連過了五六日,那一天正在書房看文書,有個家人稟
道:“今有邊關總兵差官在此,有緊急公文要見。”大
師道:“領他進來。”家人去不多時,領了差官進來,
見了大師,呈上文書。沈謙拆幵一看,哈哈大笑道:“
我叫羅增全家都死在我手,以出我心頭之恨。你也有今
日了!”

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第十回
沈謙改本害忠良章宏送信救恩主

話說沈謙看了邊關的文書,要害羅增全家的性命。你道
是怎生害法?原來羅增在邊關連胜兩陣,殺入番城,番
將調傾國人馬,困住了營。羅爺兵微將寡,陷在番城,
待著差官勾兵取救。沈太師接了文書便問道:“你是何
人的差官?”差官道:“小官是邊頭關王總兵標下一個
守備,姓宗名信。現今羅爺兵困番邦,番兵利害非常,
求太師早發救兵保關要緊。”沈謙含笑道:“宗信,你
還是要加官,還是要問罪?”嚇得那宗信跪在地下稟道
:“太師爺在上,小官自然是愿加官爵,那里肯問罪!
”太師道:“你要加官,衹依老夫一件事,包你官升三
級。”宗信道:“衹求太師抬舉,小官怎敢不依!”太
師道:“非為別事,衹因羅增在朝為官,諸事作惡,滿
朝文武也沒一個歡喜他的。如今他兵敗流沙,浪費無數
錢糧,失了多少兵馬,眼見得不能歸國了。如今將他的
文書改了,衹說他降順了番邦,那時皇上別自出兵,老
夫保奏你做個三邊的指揮,同總兵合守邊關,豈不是一
舉兩得?”宗信聽得官升一品,說道:“憑大師爺做主
便了!”沈謙見宗信依了,心中大喜道:“既如此,你
且起來,坐在旁邊伺候。”

沈謙隨急叫家人章宏取過文房四寶,親自動筆改了文書
,吩咐宗信:“你明日五鼓來朝,到午門口,老夫引你
見圣上面奏,說羅增投降了番城。”宗信領命,收了假
文書,在外安歇,衹候明日五鼓見駕,正是:

計就月中擒玉兔,謀成日里捉金烏。

話說沈謙問宗信,要謀害羅增,多不歡喜﹔若是沈謙害
死羅府全家,豈不是絕了忠臣后代?也是該因英雄有救
。你道這章宏是誰?原來是羅府一名貼身的書童,自小
兒是羅太太撫養成人,配了親事:他卻是有心机的人,
因見沈謙与羅府作對,惟恐本府受沈謙暗害,故反投身
沈府,窺視動靜,已在他家下多年。沈謙卻倚為心腹,
并不知是羅府的舊人,也不知他的妻子兒女都在羅府內
居住。

當下他聽得沈謙同宗信定計,要害羅府全家的性命,吃
了一惊,心中想道:“我自小兒蒙羅老爺恩養成人,又
配了妻子,到如今兒長女大,皆是羅府之恩。明日太師
一本奏准朝廷,一定是滿門遭斬,豈不是絕了我舊主人
的香煙后代?況且我的妻子兒女都在羅府,豈不是一家
兒都是死?必須要想個法兒救得他們才好!左思右想,
無計可施,除非回去同二位公子商議,衹在今晚一刻的
工夫,明日就來不及了,待我想法出了相府才好,衹是
無事不得出府,門上又查得緊,怎生出去?”想了一會
道:“有了,宅門上的陳老爹好吃酒,待我買壺好酒,
前去同他談談,便混出去了。”

隨即走到書房,拿了一壺酒,備了兩樣菜,捧到內宅門
上,叫聲:“陳老爹在那里?”陳老爹道:“是那一位
,請進來坐坐,我有偏你了。”章宏拿了酒菜,走進房
來,衹見陳老兒獨自一人,自斟自飲,早己醉了,一見
章宏,忙忙起身說道:“原來是章叔,請坐。”章宏道
:“我曉得你老人家吃酒,特備兩樣菜來的。”放下酒
菜,一同坐下。那陳老兒是個酒鬼,見章宏送了酒菜來
,衹是哈哈的笑道:“又多謝大叔,是何道理?”章宏
道:“你我都是伙計家,不要見外!”就先敬了一盃。

那陳老兒并不推辭,一飲而盡。那陳老兒是吃過酒的人
,被章宏左一盃,右一盃,一連就是十几盃,吃得十分
大醉。章宏想道:“此時不定,等待何時?”就向陳老
兒道:“我有件東西,約在今日晚上拿么,拜托你老人
家把鎖留一留,我拿了就來,与你老人家平分,衹是要
瞞定了太師才好。”那陳老兒是醉了,又聽得有銀子分
,如何不依,說道:“大叔要去,衹是早些回來,恐怕
太師呼喚,我卻沒話回他,要緊。”章宏道:“曉得,
恐怕有些耽擱,你千萬不可下鎖。”二人關會明白。章
宏悄悄起身,出了宅門,一溜煙直往羅府去了,正是:

打破玉籠飛彩鳳,頓幵金鎖走蛟龍。

話說章宏出了相府,早有初更時分,急急忙忙順著月色
來到羅府,衹見大門早已關了。原來自從羅增去后,太
太惟恐家人在外生事,每日早早關門。章宏知道鎖了,
衹得轉到后門口,敲了几下,門公問道:“是那個敲門
?”章宏應道:“是我。”門公認得聲音,幵了后門。
章宏一直入內,那些老媽、丫頭都是認得的,卻都睡了
,章宏來到妻子房內,他妻子正欲和兒女去睡,不覺見
了章宏,問道:“為何此刻回來,跑得這般模樣?”章
宏道:“特來救你們的。”遂將沈謙暗害之事,細細說
了一遍。妻子大惊道:“怎生是好?可怜夫人、公子,
待你我恩重如山,必須想個法兒救他才好!”章宏道:
“我正為此事而來。你且引我去見太太、公子,再作道
理。”

當下夫妻兩個進了后堂,見了夫人、公子,叩了頭,站
在燈下。太太問道:“章宏,你在沈府伏侍,此刻回來
,必有原故。”章宏見問,就將邊頭關的文書,被沈謙
改了假文書,同宗信通謀,明日早朝上本要害羅家一門
,細細說了一遍。夫人、公子聞言大惊,哭在一處。章
宏道:“且莫悲傷,事不宜遲,早些想法。”太太道:
“倘若皇上來拿,豈不是就絕了我羅門之后?如何是好
?”羅燦道:“不如點齊家將,拿住沈謙報仇,然后殺
上邊關,救出父親,豈不為妙!”羅琨道:“哥哥不可
。沈謙這賊,君王寵愛,無所不依。我們動兵↓殺,若
是天子拿問我們,便為反叛,豈不是自投其死!”羅燦
道:“如此說來,還是怎生是好?”

章宏道:“小人有計在此。自古道:‘三十六著,走為
上著。’收拾遠走他方,才有性命。”太太道:“也罷
,大孩兒可往云南馬親家去,求你岳丈調兵救你爹爹﹔
二孩兒可往柏親家去,求你岳丈与馬親翁會合,去救你
爹爹。倘若皇上追問,老身衹說你二人在外游學去了。
”二位公子哭道:“孩兒何能獨自偷生,丟母親在家領
罪?就死也是不能的。”夫人怒道:“老身一死無傷,
你二入乃是羅門后代,雪海的冤仇要你們去報。還不快
快收拾前去!再要為著老身,我就先死了!”二位公子
哭倒在地,好不悲傷。正是:

人間最苦處,死別共分离。

話說那章宏的妻子,見公子悲傷,忙勸道:“公子休哭
。我想离城二十里有一座水云庵,是我們的家庵。夫人
可改了裝,墾夜前去躲避些時,等公子兩處救兵救了老
爺回來之后,那時依然骨肉團圓,豈不為妙?”夫人道
:“皇上來拿,我母子三人一個也不在,豈肯便罷?”
章大娘道:“我夫妻們受了太太多少大恩,難以補報。
請太太的鳳冠霞帔与婢子穿了,裝做太太的模樣,皇上
來拿,我情愿上朝替死。”夫人那里肯依。章宏道:“
事已如此,太太可快同公子收拾出去要緊。”夫人、公
子見章宏夫婦如此義重,哭道:“我娘兒三個受你夫婦
如此大恩,如何報答?”章宏道:“休如此說,快快登
程。”

夫人衹得同公子換了裝束,收拾些金銀細軟,打了包裹
,叫章棋拿了。四人向章宏夫婦拜倒在地,大哭一場。
夫人同公子舍不得義仆,章琪舍不得爹娘,六人好不悲
傷。哭了一會,章宏道:“夜深了,請夫人、公子快快
前行。”太太無奈,衹得同公子、章琪悄悄的出了后門
,望水云庵而去。

要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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